一三月底,回故乡给父母上坟,顺便去夫家那个不到20人的小村子小住两天。
这个小村,
白天只有老人和狗,守着空荡荡的村子。
阳光一小步一小步迈过树梢和屋顶。
和婆婆坐在院子里聊天,婆婆说湾子东头的四奶90多岁了,
还忙着种花生;还说后湾子一个表爷晕倒在屋后檐沟,幸亏发现得早,
要不然早没命了;又说,湾子西头的大妈去武汉看孙子去了,
家里的房子被雨水冲洗得快倒塌了。
婆婆絮絮叨叨,我听着心里一阵阵发酸。
那珍珍呢,
她现在怎样,我有好多年没看到她了。
”我急迫地说。
“才别说了,
珍珍正月初还让她女儿给你带话,说她很感谢你:这么多年给她那么多衣服,只有你关心她。
她要走了,去很远的外地了。
”婆婆说。
“那她和谁一起去的?”我又问。
“买东西,
买东西啊。
”一个小男孩儿拿着纸币站在小姑的超市门口说。
“你妹妹上厕所了,
我去招呼一下,回头再说珍珍的事。
”婆婆一边说,一边向超市走去。
望着婆婆的背影,
我一时恍惚, 先前所见所闻珍珍的半生事迹的断片,至此也连成一片了。
二三月的小村已经绿了,门前的小草纷纷顶出种子的壳粒,发出一寸多高的芽儿,
绿绿的、水汪汪的。
池塘边高大的杨树、柳树枝条泛青了,吐出紫红、鹅黄的小叶子,
在阳光照射下闪出耀眼的光芒来。
菜地里的白菜没几天就长出嫩嫩的菜薹,水灵灵的,
还没吃两顿,就老了。
田野里的麦苗噌蹭地猛蹿一大节,远处看,田地如铺了一层大绿毯。
天气一天天暖起来,日子一寸一寸的变得有意思了。
桃花红、杏花白、菜花黄,
衬着红砖黛瓦,说不出的美妙。
燕子飞到房檐下的旧巢,
探出小脑袋呼唤她的小儿女;一只只小鸟儿在屋后的树林间划出一条条弧线,叽叽喳喳,
叽叽喳喳落在树枝上。
。
羊羔在河边悠闲地啃着青草,不时地咩咩叫上几声;山脚下,
一条老牛带着小牛犊,专注地吃着嫩绿的青草,忽然间哞哞叫几声,
与河边羊羔的叫声相呼应。
几只白鹭扇动翅膀,掠过树林,滑翔般落在牛背上。
春来了,
人们像久久渴盼一场新的人生蜕变。
春风吹到每一个人的心坎上,带着呼唤,带着蛊惑,
奔赴未来。
就在这样繁花似锦的时节, 我带着半岁的女儿,回到了婆婆家。
就在婆婆家的湾子里,我第一次见到她,珍珍,一个新嫁娘。
那天,她走到我跟前,
主动和我打招呼。
我不认识她,问婆婆,说是头年底嫁到湾子里的人,名叫珍珍。
“怪不得这么好看,原来是个新娘子。
”我心想,我朝她仔细看去,
粉色的小袄包裹她窈窕的身段,光洁圆润的脸蛋让人想到屋后的桃花,那眼睛黑亮黑亮的,
如春日的潭水。
“你真好看!”我看着她说。
“我哪有你好看?”珍珍咯咯笑起来,
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。
看着她笑,我知道她是个羞涩的姑娘。
我也就不吭声了,
抱着女儿玩蹲在地上看小野花。
“这小孩多大了。
”她凑我面前来问我。
我觉得珍珍很热心,
就说半岁了。
她又不说话了,我想刚结婚的她,可能有些害羞,不敢哄孩子,
一定怕别人问她什么时候生娃。
过了一会儿,她又凑我面前来,
看看女儿说“这小女孩儿真好看,睫毛这么长。
”“是嘛,你看得真细,
看来你也喜欢小孩儿。
”我说,“那就生一个呗。
”“看你说哪儿去了,
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白净的脸憋得通红。
“珍珍,你又玩到哪儿去了?
”一个老奶奶高声喊着珍珍。
“哎,我来了。
”珍珍向老奶奶走去。
珍珍走后,
邻居大婶来找婆婆借镰刀,婆婆给大婶搬个凳子婶婶在门前坐下来,和婆婆谈起珍珍。
珍珍今年才20岁,人长得没包弹,听说还上过高中呢。
娘家是离这儿很远的人家。
刚才那个大声喊着珍珍的老奶奶,就是她的婆婆,她对珍珍约束太多,
常叮嘱珍珍不要往外跑。
可年轻的珍珍哪里管得住自己?“珍珍嫁给谁了?”我问婶子。
“你不认识吗?就是湾子东头的那个叫冬生的小伙子。
”婶子看着我说。
我想起来了,
冬生和我丈夫同岁,我们生了孩子了,他才结婚,这在农村算是晚婚。
“听说冬生……”大婶凑近着婆婆的耳朵耳语一阵。
我知道她俩在谈冬生,好像避着我,
我也不便问,就抱着女儿向田边一棵桃树走去,那儿的桃花正开得艳丽,蜜蜂嗡嗡闹着。
三或许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,每次去婆婆家,珍珍听说了,就跑过来和我说上几句话。
那天我穿着背带牛仔裤,脚蹬高跟鞋,牵着女儿在婆婆门前戏耍。
她看见我,眼睛一亮。
“你的牛仔裤真好看,在哪儿买的?我也想买。
”她笑嘻嘻地跟我说。
“镇子上的街道都有卖的,你也可以去买啊。
”我笑着看她。
她实在太好看了,
那粉嘟嘟的脸蛋染上一层水彩,似乎一碰就会喷出水来;长长的脖颈,光洁得如白玉般。
她觉得我在看她,脸刷的一下红了,红晕飞过脸颊,在鼻翼四周打旋,那里便是格外的粉红。
“眼皮浅,看见人家穿啥也想穿,有本事你上街买啊!”婆婆狠狠地剜了珍珍一眼。
“妈,
你不要这样说珍珍,刚过门的新媳妇,再说她那么年轻,穿漂亮一点,有啥呢?
”我有点反对婆婆对待珍珍的态度。
“我问你珍珍,你想买牛仔裤,谁给你钱?
谁敢让你上街去?万一你……”婆婆笑嘻嘻地问珍珍。
“这个,我,我当不了家。
”珍珍的脸憋得通红。
“那你还要去买牛仔裤,
张道(豫南话的意思是张狂、张扬)的不是的。
”婆婆鄙夷地看向她。
关于珍珍怎么来到我婆婆家这个村子,有两个版本:有人说珍珍答案落榜后,
一个人去外地打工,走迷了路,被坏人拐到我婆婆家这个村子;还有人说珍珍是书呆子,
娘家人怕她嫁不出去,就托人保媒,嫁到这个村子来的。
我不知说什么好,
多么好的一个女子。
若不是这命运将她推到悬崖,珍珍就如珍珠一样美丽。
我看见珍珍难过的样子,怕是要哭出来,我便将她牵到婆婆家前面的田边去玩。
来到田埂,
珍珍变得活泼了,她完全如一个孩子,一会儿说田边有茅蚁(三月,
嫩嫩的茅草中长的白白的软软的花蕾,后来开出了白花),
她要抽给我吃;一会儿说田埂上娇嫩的豌豆很好吃,她要摘给我吃。
我跟着她一会儿跑到这儿,一会儿又跑到那儿,我的口袋里装满了茅蚁和豌豆,
我们玩得很开心。
我忘记了我给学生讲的什么“先天下之忧而忧”,什么“长风破浪”,
什么“士不可以不弘毅”,甚至忘记了我已是做母亲的人了。
“你牵着小孩,别跑远,
豌豆吃完了,我给你摘。
”她笑着跟我说。
于是我抱着女儿坐在田边的草坪上,
给女儿剥豌豆,她跑向远处给我摘豌豆。
当她走向我时,
刚才被我婆婆戏弄的晦暗早已消失殆尽 ,她朝我笑着,她脸上的笑容很纯净,很灿烂。
多么可爱的女子啊,她是自然的女儿。
我禁不住由衷地赞叹。
忽然,
我看见珍珍的小肚子有点突出,莫非她怀孕了?我有点怜惜她了。
“珍珍,你过来,
到我这儿来,不要摘豌豆了。
”听了我的呼唤,珍珍乖乖地来到我身边。
“珍珍,
你要做妈妈了,不要乱跑了。
”我一边轻轻地摸着珍珍的小肚子,一边说。
珍珍的脸蛋又红了,头低了下去。
半晌才抬起来,看了我一眼,信服地点点头。
“珍珍,
他们对你好吗?”我关切地问。
“他们对我还好,我男人最近上街买鲫鱼了,
我婆婆做给我吃。
每次吃饭,他们都让我多吃点。
”珍珍的眼里湿湿的。
“珍珍,
你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?”我看着珍珍问。
“我都记不清了,俺婆婆和俺男人不让俺说。
”珍珍的声音很低,手不停地***衣角。
“珍珍,听我的,你要好好爱自己,别人再盘问你,
你就别理他,走得远远的。
听到吗?”我盯着珍珍的眼睛说。
“好的,我会的。
”珍珍点点头,眼眶里的泪珠涌出来,在粉嘟嘟的脸蛋上滚动。
四回到小城以后,
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,每天要送女儿上下学、辅导功课,每天的正课、早晚自习,
忙碌得像陀螺一样,回去的次数就少了。
每次回去,都是匆匆忙忙的,见到珍珍就打个招呼,
也没好好跟她说上几句话。
只是常在周末给婆婆打电话,无非问问她身体怎样,
家里的农活干得怎样。
婆婆是个恨活的人,我常劝她不要太劳累了,把身体累坏了,不划算。
又一个周末,给婆婆打电话,又是一番嘘寒问暖,身体还好吗,家里的秧苗插上吗,
花生种上吗。
婆婆说身体还好,秧苗栽上了,花生也种上了。
我劝她买除草剂,
伏天里不用薅秧和锄草了。
她答应说好。
末了,我还是没忍住,向她打听珍珍的情况。
她说珍珍这几年,给冬生生了一儿一女,两个小家伙挺可爱。
珍珍婆婆怕珍珍喂不好孩子,
两孩子生下地,就不让孩子吃珍珍的奶水。
老奶奶喂牛奶、藕粉给孩子吃,夜晚也跟着她。
每次珍珍敞开怀抱要喂奶,珍珍的婆婆就把珍珍推开,说珍珍的奶水会把小孩吃成呆子的。
就这样珍珍得上了什么,什么产后抑郁症,以前因为读书就有点傻,现在更傻了。
眼看着孩子大了,冬生和婆婆开始嫌弃珍珍,婆婆常不给她饭吃,骂她是扫把星,臭婆娘。
冬生也跟娘学,常常殴打珍珍,珍珍身上青一块,紫一块,还不让她上床睡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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